杨恒均
中国公民,1965年生于湖北省随州市。复旦大学法学学士,澳大利亚新兰威尔士大学文学硕士,悉尼科技大学博士,曾任中国政府官员、香港中资公司管理人员以及美国大西洋理事会资深研究员。著有间谍小说《致命系列三部曲》
嫉恶如仇,从善如流
一藏族青年说:汉人对信仰比藏人更执着
2011-08-21 22:14:49
“走遍中国”的西藏之旅即将结束,原本以为体壮如(西藏牦)牛的我,征服一个雪域高原不在话下,没想到,让人呼吸困难的高原反应差一点把我给征服了,当然,让我喘不过气的(breathtaking) 还有那里美如仙境的白皑皑的雪山和碧绿的高山镜湖,以及和谐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善良、淳朴、充满信仰的藏民……
刚从美国与希腊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前往西藏,如果调整不好心态,那种反差会不会比高原反应还让人不知所措?令人惊讶的是,拥有西方文明最古老历史的希腊,以及西方国家成员中历史最短的美国,他们刻意追求的理念,竟然能够在中国的西藏寻得蛛丝马迹。我说的是人类的信仰,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有信仰的民族给世界留下了最伟大的建筑物
到世界各国观光,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神殿、教堂、清真寺、佛庙等等信仰场所,世界各地能最宏大的建筑,百分之七十以上是供人们朝圣、祭拜的场所,尤其拥有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家,这类建筑物更多。原因倒也简单,只有这种地方,才值得人们花费时间与金钱精雕细琢。欧洲很多教堂都是穷尽几代人的智慧与财力打造的,有些建筑物从奠基到完工竟然跨越几百年。不管你信仰什么,这种承载你信仰的建筑物一旦落成,不但是人类建筑史,也会是人类宗教与文化史上的经典。信仰有了承载场所而得也传播,建筑物因为信仰而几近永存。
在希腊与罗马这种古文明的土地上,供人们信仰的场所比比皆是,相比而言,中华文明拥有更多的是华丽的皇宫、供皇帝避暑的“圣地”、名人故居与大运河、长城之类的。好在历史是公平的,凡是建立起富丽堂皇宫殿的王朝,几乎一个都不存在了;反而是各种朝圣与表达信仰的建筑物,依然烟火撩人、人声鼎沸。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足迹几乎遍布了世界各地神殿、寺庙的我,总会觉得有些郁闷,有点无聊,有些自卑,很多时候,在那些巍峨的殿堂庙宇外,举步不前。
这次行走到中国的青海、西藏,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那里有值得世人骄傲的藏传佛教寺庙与宫殿(还有道观与清真寺),虽然绝大多数在文革期间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少数还是完好地保存下来了,加上改革开放后也恢复了一些。这些宫殿与寺庙成为前往青海、西藏旅游的必到之地。
现在总结一下,这次行走雪域高原,固然有见所未见的雪域美景、美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原生态,还有中国其它省市并不多见的群集寺庙,可最吸引我眼球,给我带来心灵震撼的,还是与这些景色和谐相处的善良、朴实的藏民,尤其是他们对这块土地的神圣感情,以及对信仰的执着,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我也能够感觉到,这是我与同行的汉人朋友,以及我这次接触的绝大部分已经移居西藏生活的汉人同胞们不太一样的感受。
藏族同胞对信仰的执着震撼了我……
在青海西宁的塔尔寺、拉萨的布达拉宫和大昭寺等寺庙,我把目光从观音菩萨、释迦牟尼、达赖、班禅的佛身上移开,刻意观察随导游到处游走的汉人旅行团。我发现这些汉人中绝大多数对藏人的信仰不以为然。就在我们参观西宁塔尔寺时,一位汉人游客被寺僧当场揪出来,移送到派出所,要求惩处,原来这位汉人在藏人朝拜的塔尔寺里大声侮辱、嘲笑供奉在上的菩萨们,说现在的佛教徒都是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也许这个汉人游客只是无意间冒犯了他人的宗教信仰,也许他所在地区的和尚们确实如此,但藏传佛教徒中鲜少(甚至没有听说过)出现这种违背信仰的事,而且,我最近还了解到一个情况,全民信仰佛教的藏民们,无论是生活在西藏、青海,还是生活在海外,无论从事什么工作,几乎没有发生过贪污腐败现象的。极少数个别出事的,据说也是那些被彻底汉化了的藏人,包括一些领导人。
无论是在塔尔寺,还是大昭寺,汉人对藏人信仰的的态度与评价,都被藏传佛教中一个磕长头的仪式引领到高潮。磕长头是一种全身伏地的朝拜方式。导游说,虔诚的藏民,磕长头的总数可以达到10万个,如果每天不停地做,需要半年时间。很多住在拉萨以外的藏民,以一个家庭或一个村庄为单位,倾家荡产,供奉几位代表去朝拜,被选上的教徒,就是以这种三步一个全身伏地的磕头,从家乡一路磕到拉萨(大昭寺),有时历时几年甚至十年,其中一些就在严酷的高原气候中,在漫漫长路中,在经过可可西里无人区、翻越高海拔的唐古拉山时离开人世……
从西藏乘车到林芝地区,需要整整一天时间,路况不好,颠簸得很厉害,但全车的乘客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两边的景象实在太美了,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地球还没有被人类开发与破坏的时代,大家甚至舍不得合上眼睛休息一会,担心错过了绿树雪峰、如洁白的哈达缠绕在巍峨山峰上的白云和蓝天,大家还不时停车下来照相……可说实话,最吸引我的并不是这些人间美境,反而是路上不时出现的磕长头的藏民同胞。
我虽然无法理解这种磕长头行为的具体宗教涵义,但他们那种虔诚,那种对信仰的执着,深深的震撼了我,有好几次,我想下车同他们一起磕一次长头,不是因为宗教信仰,而是想体会他们的感受,想表达我对他们信仰的仰慕,以及对这片土地的挚爱。也许,只有这样的民族,才配生活在这样的土地上?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我默念道,要像藏民一样热爱这片土地,要像热爱这片土地一样热爱藏民……
我们对“信仰”的执着远远超过藏族同胞!
与我的想法迥异,通过在几个寺庙里的观察,我发现前来观光的汉人同胞,几乎都对藏人对信仰的执着不能完全理解,有些甚至当场嘲讽、口出秽语。有几位上海过来的游客,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藏民太愚昧。另外一群从广东过来的游客围着一位西藏青年导游,问他有没有信仰,是否磕长头,当这位青年说他有信仰,也会磕长头,但不会达到十万个的时候,那群广东游客又进一步问道,那些(指那些正在磕长头)藏民为什么要磕那么多长头?有什么用处?花这么多时间磕长头,难道不影响工作、生活?影响家庭?谁来赚钱养活他?这样做,是不是太傻、太愚昧了?
这后面几个问题显然让那位藏族导游很不自在,反复说,那是信仰,那是信仰,你们应该懂的,那是信仰……可那几位汉人显然没有搞懂,还在追问,而且,口气中越来越多的不以为然与嘲讽。这时,那位藏族青年有些不耐烦了,反问道:你们怎么会不理解?难道你们汉人就没有信仰?其实,你们每一位汉人也都有信仰,而且比藏人更执着……
藏族青年说这几句话时,脸上鲜有地出现了一种这些天我从没在藏人脸上看到的一种表情——嘲讽。我想,这也许是他在汉人学校里学到的一种态度与表情,或者他接触了太多嘲讽他信仰的汉人而被感染了。就我的观察,原本的藏人实在太淳朴太老实,或者“天真与愚昧”得连玩世不恭与嘲讽这些现代人用来躲避俗世的态度都不会。
不过,青年藏人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也许是回归了本性,也许是不愿意与顾客争吵。而那些顾客显然误会了这位导游的意思,其中一位说,是啊,我们汉人中有信仰基督教、佛教与伊斯兰教的,还有信奉真善美的,但没看到这么执着的……
这段争论由于下一个需要介绍的景点的到来而结束,但我却知道,那位看上去只有20岁左右的藏族青年导游的话没有被理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找了一个机会与他聊天,我说,你刚才说,汉人都有信仰,并不是说的宗教信仰,对不对?
他一开始有些犹豫,随后(在我说了一番让他立即信任我的话后)才告诉我,我的理解是对的,他说,每个人都有追求,都有信仰,这是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只是当有些信仰成为一个人的一部分时,那个人自己可能并不觉得而已,就像院子里那些磕长头的藏人,在你们汉人看来,他们是那么的固执,很傻很天真,甚至很愚昧,但在我们这些拥有同一种信仰的人看来,那不过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他们是有福的。这就是信仰。
我打断他说,你刚才既然不是在说汉人的宗教信仰,那么,你认为汉人还有什么“信仰”是他们自己不觉得,但在你们看来,却是那么执着,甚至比你们藏人更加执着?
他笑了笑,简单的回答了四个字:权力,金钱。
* * * *
还有对金钱的信仰,也几乎成为我们全民的宗教!有哪一个有信仰的民族会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蝇头小利而在给孩子们喝的牛奶里下毒?把孩子们的学校建成豆腐渣工程?又有几个“愚昧的宗教”会让那些官员,因贪污腐败而前赴后继,死而不已?笃信藏传佛教的藏民确实有人因为高原恶劣的天气而死于磕长头前往拉萨的途中,在现代人看来,这确实有些过分,甚至近似“愚昧”,但想一想我们那些贪污民脂民膏而被枪毙的官员们(例如最近的苏州与杭州的副市长,以及还有更多没有被枪毙,依然在统治我们的公仆),他们又是被什么信仰驱使着不但“牺牲”自己的小命,也因为他们的贪得无厌而害死了不知道多少看不起病的平民百姓?
金钱,只有金钱,才是我们那些既没有宗教信仰,又丧失了道德底线的汉民族唯一的信仰——比一切宗教信仰更加“宗教”的信仰。汉人游客也许不理解“愚昧”的藏人为啥要倾其家产,前后花费半年甚至几年时间磕长头,但你们就真的理解那些毕其一生,到死的时候还在算计银行里有多少钱、房子有几栋的左邻右舍?还有你自己,你的信仰又是是什么?
信仰,这次西藏之旅,带给我的最大冲击与震撼!
杨恒均 2011-8-21 摘选自“走遍中国”之“西藏日记” |